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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到中年,才发现我已是故乡淳化的陌生人了

日期:2023/3/15 14:00:50 浏览:

人到中年,才发现我已是故乡淳化的陌生人了

十八岁之前我一直在老家淳化念书。书念得好不好另说,倒是无师自通了三样本事:一是画娃娃,老家话把画漫画称之为画娃娃,语气里有瞧不上的意思。二是写诗,主要是抒发想和女生谈恋爱而未果的苦闷之情。三是做白日梦,这个不解释,谁的青春不做梦呀!

放学了,步行回家吃饭,也就十来分钟,就走回来了。县城那么小,出淳化中学的大铁门,走过县委和政府,走过工人俱乐部,走过梨园市场,走过邮局,走过汽车站,绕过冶峪中学,上一段台阶就到家了。回家吃啥饭?常吃的除过米饭面条馒头,另有几样当地吃食,一是饸饹,二是搓搓,三是跐耳。

饸饹是靠挤压成型的一种荞麦面。饸饹浇汤,越吃越香。荞面饸饹是淳化人的命。

搓搓,案板上一根一根搓出来的棍棍面,比拉条子更硬更劲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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啥是跐耳?将面疙瘩置于案上,用大拇指轻轻一跐,面疙瘩被挤压打卷啦,呈小耳朵状。此吃食以此得名。

你瞅瞅,淳化人的吃食一个比一个硬扎,吃了都能撵狼逮豹子。实际上,我吃了十八年的淳化饭依旧性格绵软,无筋无胆,凭借着那么一点点小聪明在淳化这个小茶杯里兴风作浪,哪里见过大河大江大海洋。

十八岁以后到了西安继续念书。书念得好不好另说,又学了三样本事,一是刻桃核,二是打麻将,三是唾面自干。

哦,对了,到了西安后,发现西安人也吃跐耳。不过,他们把跐耳叫麻食。开始特别不习惯,仿佛阿Q进了城里,看到城里人管长凳叫条凳,就心想,这是错的,可笑。

在西安,别人问我是哪里人,我说是淳化。多有不知者。不怪他们,毕竟淳化是个小地方,小到没有了存在感。而有一次竟有人问:淳化在新疆吗?大概是我头发卷曲且黄,不似中原人物的缘故吧。

唯有两次,有知者。一是大学时候一安徽的同学,听闻我是淳化人,认我做半个老乡。原来他的祖母是淳化籍。家在淳化的校场门。校场门这是个旧地名,过去的练兵场,早已不存。另一个人是编辑戴君,一听淳化,就说“哦,韩非子后来在这里坐了监狱的”。这是个有文化的人。

黄帝曾在淳化祭天。秦汉时期,淳化又成了匈奴人祭天的地方。直到汉武帝把这个地方打下来,盖了一个甘泉宫。一是图这里凉快,夏天可以来避暑。二是为了震慑匈奴。汉武帝有个媳妇叫钩弋夫人,也就是汉昭帝他妈。钩弋夫人的墓就在淳化。

很大很高一个土疙瘩。淳化有民谣说:“淳化有个大疙瘩,离天只有丈七八。”因宋淳化年间设县,因此叫淳化县。云阳呀,梨园镇呀,都是旧称。此为淳化的简史。

淳化再小也是个县,也有那么多的乡镇和村庄呢。但是我生在县城长在县城。我心目中的淳化县就缩小为县城那巴掌大的一片地方了。确切的说,淳化县对我来说就是县城里正街背街两条街。

背街那时候还荒凉,不过可以通到灯光球场。那是我儿时心目中一座灿烂辉煌的城。被拆时,把我气得,心里骂了很多声“驴日下的”。

正街繁华,新华书店、红旗旅社、照相馆、理发馆、工人俱乐部、老汉门市部……都聚在一起。

我经常攥着几毛钱去老汉门市部买盐买醋,找的零钱就归我了,可以买个山楂卷或者果丹皮。奇怪的是老汉门市部里并没有老汉,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是一样的。

据说最初是有的,“公私合营”时候把几个做小买卖的老汉安排到门市部当售货员卖货,于是就俗称“老汉门市部”了。当老汉老了,一个个退下来,换上年轻娃,到最后连一个老汉都没有了,叫惯了,还是叫“老汉门市部”。

淳化县_图源网络

小学时候的一个周末,我和几个同学相约去枣坪找一个同学玩。路上,有个老汉推着自行车上坡,就和我们搭话了,都上了坡到平地了,他还推着车子,和我们继续谝。他告诉我们,他原来在老汉门市部上班,灌醋灌酱油的。

我很惊喜,回家后给家里人炫耀,“我见了老汉门市部的老汉啦”。那种喜悦欢欣不亚于看了超级明星的演唱会。

冶峪河依城而过,去河滩耍对于我就是远足了。河里没有鱼,倒是有螃蟹可以摸。

我爱在河边捡石头。有一种火石可以打出火星。挑自己喜欢的石头装满裤兜回家去是多么满足啊。有时候贪心,装多了,沉甸甸的,松紧带扯松了,裤腰被拽下来,露出半个屁股蛋子。年纪小,也不知道害臊。

站在我家门口眺望,对面山上有一座电视信号发射塔。春天的时候,我妈带我去对面山上挖过荠菜。

有时也出城的,远一些去西安舅舅家。那时候西安的污染很严重,冬天去,半个城都隐在黄雾里。人人嘴上捂个厚厚的口罩,白纱布缝的,十几层呢。戴它不是防雾霾,是为了保暖。

近一些去外婆家。那是本县一个叫米仓的村子。汉武帝的甘泉宫住了一大帮子人哩,要吃要喝,因此建个粮仓在那个地方。这就是米仓得名的由来。我断奶后,在米仓外婆家住了大约有一年多。外婆养了羊,挤羊奶喂我。也带我去放羊。怕把我晒黑了,拿个纱巾把我的头脸包住。羊爱吃枣刺。我从小就知道“羊吃枣刺图扎,人吃辣子图辣”。

外婆家花木果木极多。我爱吃嘴,一去顾不得看花,就在果树下踅摸。院子大,种了杏、梨、梅李、山楂、蟠桃、苹果、林檎(我们那里叫沙果)、葡萄、桑葚、柿子、核桃。或者还有别的,记不清了。其中杏子最好,甜如蜜。邻村都有人上门来求嫁接。

听我妈说,民国政府从法国带回来的苹果苗在西北地区推广,外婆家受益,得了一棵,当时淳化几乎没有人家栽种苹果,所以特别稀罕。我妈姊妹六个。苹果树挂果后,我的外公王建义将树上的青苹果细细数了,公平分配成六份,用毛笔在每个苹果上写下主人的名字。等苹果由青转红,而墨迹犹在。等摘下来,洗干净了,红苹果上留着青色的正楷字,好看的令人都舍不得吃。吃的时候也不削皮,用门牙啃皮,先把皮啃得吃了,才慢慢吃果肉哩。

淳化大面积种植苹果要到文革前期了。最近和一位阿姨聊天,听她说李德馨主政淳化时,调研得知淳化山地多,耕地少,且温差大,适合种苹果,于是在全县推广种植“国光”苹果。在以粮为纲的年代,敢让老百姓大面积栽种苹果,那是需要胆识和勇气的。淳化人至今不忘李德馨这位好领导。

此后,淳化的苹果开始换代,先是“秦冠”,后来是“富士”,如今的新品种那就更多了,什么瑞雪、瑞阳、秦脆……一个比一个好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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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,那时候苹果行情很好,全县人都扑着种苹果哩,也确实把钱挣了。一到秋冬季节全国各地的果商就来了。大卡车一辆一辆满载着苹果地从路上过,掀起尘土。淳化人的心都躁动起来了,连老汉老婆都守在路边,见车就拦,用了醋溜普通话和外地果商谈生意:“我的苹果好,没有烂烂,没有瞎瞎,好日塌啦。”

三原县的兵马俑牌皮装就是那时候风靡一时的。老百姓叫他“黑皮”。穿上它走过县城,不是刚收了一笔苹果款的果农,就是县镇的实权领导。现在没人穿了,穿上像黑社会,再说了,兵马俑牌皮装早都停产了。

那段时间,淳化人都知道了钱的好,下海经商的人多了。我一个堂哥,税务局上班呢,是个一笔好字的书生,居然开起了小饭店,又是剁肉又是择菜又是招呼客,一忙忙到二半夜。我妈单位的小毛没啥卖,在柜子翻出了一包过期的藕粉,叫女朋友晚上和他一搭到电影院门口支摊子卖藕粉去。女朋友嫌害臊,不去,小毛气得要和她分手。

那段时间,淳化明里暗里开了不少“卡厅”。发家致富的淳化人在里面醉生梦死。连碎娃都知道里面有小姐。不是小姐姐,真的就是小姐。

淳化成了名副其实的果乡了。县委大楼一楼大厅的水磨石地面上就是一红一黄俩苹果图案,不然它咋不弄俩香蕉或者菠萝呢?

外婆家那棵苹果树的果子我小时候也吃过,记得味道偏酸,并不算好吃。但是果子特别红颜,红得发黑,果形是扁圆的,漂亮极了。只是没有人再提笔写字了。或许是没有闲工夫了吧。那棵树后来老死了,和人一样,属于寿终正寝。

我小时候常去外婆家。村里人都知道我这个“磨镰水”。西北方言把外孙叫“磨镰水”。

我爸的老家则是本县一个叫夕阳的村子。靠近三原县了。因为我爷和我奶当年和我们都住在县城,所以我回夕阳村的次数寥寥无几。族人多不识我,我亦不识族人。

我爷我婆的坟地在夕阳村。我妈去世后也下葬在此。有小鸟衔来桃核于坟上,后生出桃树来,春有花夏有果。前几年,我妈的骨灰迁往县城附近的公墓。迁坟时候那棵桃树也砍了。我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不必迁挪,钩弋夫人的墓再高再大,也不过是个土疙瘩。不想这个人了,葬在哪里都是葬在土里。要是忘不了这个人,生呀死呀都在心里。

夕阳村一个村都姓杨。根据族谱和县志记载,我杨家祖先是于清嘉庆年间由浙江宁波府奉化县迁移至陕西淳化的。欠了债跑路了还是过来做官做生意就此生根了?那就不知道了。

我们夕阳村,出过一个人物叫杨显,字耀亭。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是淳化邻县三原人。杨显少年时候就得其赏识,经举荐去了黄埔军校一期。校长蒋介石看杨显档案中籍贯一栏填了浙江奉化,哎呀,老乡嘛,叫过来谝了几句,印象不错,觉得娃是个好娃。于是杨显后来做了蒋的侍卫官。蒋的侍卫官多为奉化子弟兵,自己人信得过呗。可是一相处,杨显陕西人“生冷蹭倔”的脾性就出来了,遂不受重用。杨显在民国末期任国民党陕西省政府代主席,兼保安司令,挂中将军衔。建国后,监狱里度日月。一九七五年三月十七日,全国人大常委会发布了战犯特赦令,全部特赦,一个不落。然而,十天前杨显卒,享年七十五,牢饭吃了二十六年。那年,夕阳村有棵古树的枝干坏了,村里有人说,可能杨显没了,果然就没了。杨显死后葬回了夕阳村。

图源:陕西省人民政府

在我儿时的印象里,夕阳村原来有个极大的涝池,一池绿汤水,可以洗衣,可以饮牛。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。

夕阳故居的院子里有一棵杏树,没有米仓外婆家的杏甜。其实夕阳的杏我也没有吃过几次。

夕阳故居有一厦房,房前有一片竹。厦房是我们那里的土话,就是旁屋厢房的意思。我爷杨逢馨在陕南工作多年,我父亲和我姑就是在陕南出生的。我爷退休后举家返乡,带回来的几根竹苗,很快就扎根了,青葱一片,婆娑窗前。

不管咋说,反正要感谢老祖,跋山涉水来从奉化那个好地方来到淳化这个好地方。

我则是从淳化这个好地方去了西安这个好地方。唉,只要能活人,就是好地方。

在西安读完大学,面临的选择不外是三条路,一是回淳化,二是留西安,三是去外地闯闯。

淳化我是不想回去了,少时天真,不回去的原因有二。一是淳化冷且没有暖气,风又硬,我吃不消。一到冬天就连续感冒,且手脚就起冻疮,熬到春天才能消停,我实在受不了。二是淳化的女娃我胡乱追求过一些,都说我好,却没有一个和我好。为啥一到西安我就桃花不断呢?我疑心淳化的女娃和我绝缘。所以不回淳化,怕回去了讨不到老婆。还是留在西安吧,可以吃羊肉泡馍嘛。羊肉泡馍吃腻了想吃荞面饸饹了,回淳化也方便,近近地。

于是,在西安一待二十多年,比在淳化待得时间还长,都习惯了说麻食,谁要说跐耳,我的心里还要咯噔一下,半天回不过神来。在西安这些年精沟子撵狼,一腔孤勇不嫌臊,一事无成万事休。所幸的是看了山,看了海,看了那夜烟花,也曾樽前欢笑,也曾长街落寞,也有幸识得了几个红尘知己。还生了个娃,娃是个西安娃。这个西安娃填档案,籍贯一栏写着俩字:淳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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