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学仕
永昌人接待客人，餐桌上有一道必点的面点——胡萝卜油饼子。油饼子是永昌的特色，胡萝卜则是永昌的特产。当胡萝卜遇到油饼子，就像古罗马军团落户者来寨，两者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，在永昌大地上留下了一个个生动的故事。
话说20世纪六七十年代，一个民勤人和一个永昌人谝闲传，打赌慈禧太后每天都吃些什么。民勤人说，慈禧太后肯定顿顿都吃拉条子；永昌人不以为然，说慈禧太后肯定顿顿吃的都是油饼子。缺吃少穿也没有什么见识的农民兄弟，哪能想象得到慈禧太后的奢侈生活呢？民勤地处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边缘，日照充足，面粉的品质远近闻名，拉条子劲道爽滑，是招待人的好吃头。永昌是国家商品粮基地，永昌的面粉几与民勤面粉媲美，而胡麻油味道尤其香浓，远销省外，所以永昌人习惯炸油饼子、熬甜茶招待客人。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兄弟乡亲，想当然地认为慈禧太后顿顿吃的都是拉条子或是油饼子。
这个故事，既是人们茶余饭后解闷的笑话，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拉条子和油饼子都是地道的地方美食。
当然，这是20世纪的事。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的发展，永昌人民餐桌上的菜品也随着生活水平的进步与时俱进。如今，人们吃的油饼子不再是一般的油饼子，而是胡萝卜油饼子。
胡萝卜油饼子，顾名思义，就是用胡萝卜榨汁和面后炸成的油饼子。这种经过改良的油饼子，由于增加了胡萝卜，营养更加丰富、色泽更加鲜艳、口感更加爽滑。中医认为胡萝卜有健脾和胃、补肝明目、清热解毒、降气止咳、除寒湿、壮元阳等功效，所以胡萝卜更为现在的人们所喜爱。
胡萝卜的吃法也非常多，不仅可以生吃、煮熟吃，还可以和粉条、洋芋、豆芽等食材搭配包包子；和鸡蛋、肉馅搅拌，做成胡萝卜肉丸子；和粉丝、西葫芦搭配炒成三丝；和豆芽、香芹、香菇、黑木耳搭配，炒成清淡爽口的五色如意；还可以切成丁，和玉米粒、黄瓜丁、虾仁一起做成低脂美味、色泽明丽的三色炒虾仁。胡萝卜也可以和玉米、老鸡一起煲汤，甚至雕刻成雀儿、仙鹤等别致的动物造型，与各种菜肴搭配，从而提升菜肴的美感，增进人们的食欲。
现代社会非常注重“颜值”，有人甚至发明了“脸蛋经济”这一词汇。如果能够一分为二地看，我们的确能够看到它积极的一面。人们把胡萝卜做成各种菜肴，不仅仅因为看中了它丰富的营养，也是看中了它明亮的颜色。
小时候在农村，大人训斥小孩的时候有一个常用词叫“蔫胡萝卜”。如果追寻这个词的原意，应该是指那种缺乏营养、没有长成正形的胡萝卜，让人不由得想起《水浒传》中身材矮小、形象不佳的武大郎。回想起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，虽然没有皮包骨头，一个个也都是面黄肌瘦。如今生活条件好了，孩子们个个都白白净净的，再也听不到大人骂孩子“蔫胡萝卜”了。而且现在的胡萝卜是重要的经济作物，农民们不断提高培育技术，胡萝卜都长得水分足、味道甜、品相好，根本就见不到蔫胡萝卜了。
比起小时候偶尔才能够吃到胡萝卜的情况，现在的胡萝卜是名副其实的大丰收，光永昌县一年的种植面积就能达到三万亩，过去还曾出现过一年种植五六万亩的情况。而且，永昌的胡萝卜获得了“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”证书。老百姓在胡萝卜的销售上也做到了精挑细选，按大小和品相分成大条、中条和小条三个等次。其中中条最贵，每斤能卖2.5元；小条次之，每斤能卖2元；大条的则每斤只能卖1.8元。
四五年前，表弟和朋友合伙往陕西、四川、贵州、广西、深圳等地贩卖胡萝卜，对胡萝卜可谓了如指掌。因为南方对胡萝卜的需求很大，而永昌的胡萝卜到8月份才能收获，因此，他们不仅收购永昌的胡萝卜，还开着大卡车到古浪、靖远以及陕西、内蒙古、山东等地收购胡萝卜，这样就可以根据各地胡萝卜的收获时间错峰收购，保证为签了收购合同的公司连续不断地供应胡萝卜。于是，一到夏天，只要哪里有胡萝卜可收购，他们就往哪里跑。几年下来，他们几乎跑遍了全国种植胡萝卜的所有地方。
随着种植技术的改进，现在一方面胡萝卜的产量非常大，另一方面好多农村都成立了农业合作社，建设了大型仓库和保鲜冷库，已经能够为外地常年供应胡萝卜了。随着人们要求的不断提高，胡萝卜的等次也越来越多，越来越细致了。
表弟跑了很多地方，还是觉得永昌的胡萝卜好，品种多、营养丰富，是货真价实的优质胡萝卜。在别处，我们看到的基本是橙色的胡萝卜，个头大。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。但永昌的胡萝卜以红色居多，个头匀称，通体鲜红透亮，口味甘甜、口感嫩脆、营养丰富，特别受市场欢迎。其实，你若到永昌大面积种植胡萝卜的城关镇、焦家庄镇看一看，就会发现永昌的胡萝卜远不只红色一种，还有白色、米黄色、橙色和黑色的品种，永昌人称其为“五色胡萝卜”。白色、米黄色和黑色的胡萝卜，品种稀有，种植很少，甚至好多人都没有听说过，但光看那图片就已经很诱人了：白的像玉石一样，晶莹剔透；米黄的像柠檬黄蜜蜡，清新明丽；黑色的则气质高贵，就像牡丹中的黑牡丹、枸杞中的黑枸杞，价格自然也更高，是普通胡萝卜的两倍。当然，影响价格的主要因素还在于其营养价值更高——黑色胡萝卜里含有丰富的花青素，具有很强的抗氧化能力，能够预防高血压，是当之无愧的纯绿色健康食品。由于黑色的胡萝卜很少，人们很容易把它当成转基因产品。
其实，胡萝卜的祖先是古代阿富汗的紫色胡萝卜，它的原始颜色是紫色，但是当其花青素含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，看起来就成了黑色。据史料记载，古时候人们很喜欢吃这种黑色的胡萝卜，但是黑色的胡萝卜容易掉色，会弄脏衣服，于是人们就有意识地选育其他颜色的胡萝卜。市场上橙色的胡萝卜数量最多，这和荷兰的推广有极大的关系。公元16世纪末，荷兰独立后不久，因为荷兰的“国父”威廉一世名字里有“orange”，同时荷兰王室贵族对橙色情有独钟，这个国家的“国色”都是橙色，导致荷兰出现全国性地大力选育橙色胡萝卜的情况。此外，荷兰还借助贸易发达和园艺技术高的优势，不遗余力地进行推广橙色胡萝卜，使之风靡全球。
依照“物以稀为贵”的原则，由于橙色胡萝卜太多，就出现了其他颜色的胡萝卜价钱相对偏高的情况。当然，决定胡萝卜价格的因素是多方面的。这又不得不再次提起“脸蛋经济”这个词语。表弟说，挑胡萝卜犹如挑媳妇，中条的胡萝卜首先要模样周正，上下一般齐，不能一头粗一头尖，严格来讲，每根的长度大约20厘米，直径大约3.5厘米。我听着乐了，这就像宋玉对楚王所讲的那位东家的女子，身材增加一分则太高，减少一分则太短，脸上如果着粉则太白，略施朱砂则太红。真是天生丽质，恰到好处。永昌种植胡萝卜的农民，经过多年的实践，已经摸索出一整套种植经验，他们根据市场需求，充分发挥机械化生产的优势，从播种密度、浇水和施肥的时间与次数等方面对胡萝卜生产精准施策，这样种出来的胡萝卜基本就是中规中矩的中条胡萝卜。这些胡萝卜很大一部分卖到了北上广深，因为这些城市的售价最好，甚至一斤能卖20元。永昌胡萝卜往往和新疆的贵族南瓜、板栗南瓜，陕西的核桃、蜜枣，河南的铁棍山药以及甘肃定西的洋芋、静宁的苹果等优质农产品一起摆放在全国一线城市的超市货架上。
表弟还强调，收购的胡萝卜必须保证模样周正，不能有裂口，不能有绿头。我笑着问他：“沉默是金啊！”看来是真的呢，那长得笑开了口的胡萝卜是不受市场欢迎的，市场需要的是“三缄其口”的，因为一开了口，便会钻进泥沙，不好洗，口感也就差了，也不中看。而绿头的，则是不小心在地里露了头，进行了光合作用，吃起来味道麻麻的。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，这是一般的顾客所不知道的。而大条的胡萝卜价格最便宜，是因为挑剔的顾客觉得它们已经长老了，营养和口感都缩了水。
话说永昌的胡萝卜们坐着大卡车，千里迢迢地赶到深圳等南方地区，名字就变成了“水果萝卜”。你到南方去，说“胡萝卜”，人家都不知道，但一说起“水果萝卜”，就没有人不知道了。因此，运往南方的胡萝卜，包装箱外面清一色地印着“水果萝卜”的字样。想想也有道理，这既是南北地方的差异，也是现代社会的发展趋势。北方粗犷，大漠戈壁雄鹰；南方精致，小桥流水人家。南方发展快，讲究时尚，讲究包装，当然也包括对名字的包装。
家乡永昌县位于河西走廊中部的蜂腰地段，是张骞出使西域的其中一站。胡萝卜被张骞从西域带回内地，落户我的家乡，虽然已有2000余年，但对生长环境依然比较挑剔，其中之一便是要求雪水冰泉的滋养。唐代边塞诗人岑参在诗歌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中那句有名的“北风卷地白草折，胡天八月即飞雪”，写的便是胡萝卜原产地的环境。而今，胡萝卜对水质的挑剔依然是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”。
永昌的胡萝卜集中种植于城关镇和焦家庄镇两镇。这两镇的海拔、气候、土壤都非常适合胡萝卜生长，特别是水中富含抗氧化元素硒，使这里生长的胡萝卜营养价值更高。城关镇有潺潺的金川河流过，焦家庄有万眼流泉和大片的湿地，金川河和焦家庄镇的流泉都是祁连山的融雪形成的。一到夏天，这里蓝天白云、绿荫蔽日，麦苗在拔节，布谷鸟在歌唱，正是胡萝卜生长的大好时节。由于具有得天独厚的生长条件，永昌的胡萝卜肉质细嫩、纤维极少、脆甜可口，胡萝卜素及维生素含量都高于其他地方的胡萝卜。
记得10多年前，红山窑等乡镇也曾大面积种植过胡萝卜，但是因为缺少城关镇和焦家庄镇那样的雪水和山泉，种出来的胡萝卜先天水分不足，很容易裂口，价格自然就低了。于是，农民就用它们饲喂猪和牛羊，吃了胡萝卜的猪和牛羊，肉质和味道自然又是不同的，这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了。
在焦家庄镇，我们见到了赵虹翔。2017年大学毕业后，他在社会上闯荡了两年，看中了电子商务的巨大商机，于是回乡创业，做起了农产品电子商务生意，经营胡萝卜等农产品。在创业之初，由于订单少、销量小、快递费高，两年间赔了近30万元，这对于一位刚刚步入社会的创业青年来说，不啻为当头一棒。最苦的时候，他每天早上不到6点就起床。为了保证质量，他亲自去地里收胡萝卜，然后挑选、包装，到晚上10点完工之后，再去十几公里外的县城找快递公司发货。发完货回家，已是深夜一两点。有时候，人还没有上床，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了。但看着乡亲们的胡萝卜烂在地里，他实在于心不忍，就下定决心，要把电子商务这块硬骨头啃下来。即便是在寒冬腊月，即使只有几单，他也风雪无阻地去县城的快递公司发货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到2021年，赵虹翔公司的胡萝卜已经有了稳定的销路，每天能卖出2000箱，多的时候能达到5000箱，不仅将赔出去的钱都收了回来，还挣了好几十万元。现在，已经有多家快递公司抢着要谈下他们公司电商的快递业务。
小满那天，我们跟随赵虹翔去山上查看胡萝卜的生长情况。那片山地叫倒洋湾滩，以前是荒地，生产队曾鼓励人们开荒种地，但因为海拔高、缺水，被老百姓称为“死田”。现在，这里已经被开垦为标准化的胡萝卜生产基地。前几年，农业合作社在这片土地上装了滴灌设备，解决了浇水问题。一垄一垄的胡萝卜刚刚长出绿油油的缨子，农民正在拆除地膜。
突然，一只兔子从沟岸边跑出来，到了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又飞奔而去。据说兔子爱吃胡萝卜，那么倒洋湾滩的兔子多吗？我们禁不住产生疑问。这里有温润的气候、富硒的泉水和闻名全国的优质胡萝卜，绝对算得上兔子的乐园。
刊发于《甘肃农业》2023年第2期总第548期
名家简介
陈学仕，汉族，甘肃永昌人，教授，甘肃省*，甘肃省作协理事，甘肃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，金昌市文联党组成员、副主席，金昌市作协主席。获得“甘肃省第九届敦煌文艺奖”“第四届甘肃文艺评论奖”等奖项。散文和文学评论发表于《光明日报》《中国文化报》《甘肃日报》《河南日报》和《飞天》《新湘评论》《丝绸之路》等报刊和学术期刊，出版有散文集《仰望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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