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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维军|崇明水牛散记

日期:2023/3/2 15:04:32 浏览:

土生土长的崇明人,老家港西镇八字桥河。1984年离岛就读于上海,后一直在上海工作、生活。本文经授权后发表,转载请联系本公众号编辑授权(微信:anxinlu)。

崇明水牛散记

崇明有“牛棚镇”和“牛棚港”。这两个地方,不能说是家喻户晓,但至少在崇明应该还是算得上小有名气的。“牛棚镇”在下沙,裕安的北部;“牛棚港”在上沙,位于崇明最最西北面的跃进农场,是疏通崇明与江苏海门之间联络的渡口。

我隐隐地觉得似乎都与牛有着某种关联,查阅了一下资料,果真如此。崇明有着广阔的滩涂,水草肥美、茂密,故盛产水牛。“牛棚镇”和“牛棚港”的得名或者来历均可在网上查到,那些版本不同的传说、故事有着厚重的历史和传统文化。

除了“牛棚镇”和“牛棚港”之外,崇明还有很多带“牛”字的地名,像城里崇明县府有“牛弄”;建设镇有“牛路”,还分东牛路、西牛路(南北向,间隔250米。高凤洲、黄振忠两位老师做过实地考证。),建设镇牛路村也因牛路而得名……

人们惯于把吃苦、耐劳、奉献等精神归结为“老黄牛精神”,“老黄牛”被人们赋予老老实实、勤勤恳恳工作的象征意义。我虽然见识过黄牛,但机会不多、不够深入,内心却完全认可这样的结论,完全是因为家乡的水牛的缘故。

家乡的水牛品种特别,称海仔水牛,又称崇明水牛,是我国著名的良种水牛之一,也是崇明的特产。这种牛性格温和,结实健壮,繁殖率高。

可是,崇明人却从来不说“一头牛”,而说“一只牛”。许多量词不同于其它地方,也是崇明方言的特色之一。而且还得在“牛”字前面加上一个“老”字,就连刚出生的幼仔也被冠以“小老牛”,这在其它地方似乎从未听说过。为何要加上一个“老”字,无从考证。

小时候,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只老牛,多的有两只,但平时却被寄放在大队办的养牛场里集中饲养,到了农忙的时节才会重新领回来。清明节前后,集中饲养的牛群还得要进行一次大迁徙。此时北海滩头已长满了爆出的芦青、水草,放牧可节省开支,也更有利于老牛的生长、养息。大大小小的公牛和母牛,加在一起,共计三、四十只之多,竟有巍巍壮观之势,一起朝着北海滩进发,成了一道流动的亮丽的风景线。沿途的人们,无不停下手中的活计,默默地致以注目礼。秋后,天气凉了,滩涂上的芦苇也变得枯黄,牛群重又迁徙回来。

清楚地记得,大队办的养牛场靠近北沿公路,就在公交南跃线兴北车站路南,后来的兴北村村委会办事处即是其原址,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烘烘的牛粪的气味。一排坐北朝南的草屋,里面从东到西是完全打通的,显得空间特别的大,里面有拴老牛的用毛竹搭成的围栏;另有两间朝东向的小草屋;宽广的场地上,堆满了稻柴垛。有两名专职的饲养员,年长一些的叫徐金华,七十开外,是我隔壁宅浪人;稍年轻一点的叫殷乔林,还不到六十,但看上去比徐金华还要老相,住14队。两个人都是吃住在养牛场的,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与牛相伴,形影不离。

每年的三秋大忙结束后,各个生产队的耕牛就会被牵到大队的养牛场。伴随老牛一起到大队养牛场的,还有几名男劳力,肩挑着几担稻柴、几袋棉籽饼,那就是老牛过冬和开春之后的口粮了。

原个子的稻柴需要用一口很大的专用铡刀切成一寸左右的细料,方便老牛下口。徐金华和殷乔林两个人配合得极好,身高马大的徐金华专门负责操刀,手起刀落之间铿锵有力,“咔嚓”之声不绝于耳;木讷矮小的殷乔林则负责送料,两手上下翻飞,似行云流水一般,看花了我的眼。

那两位养牛的老头还蛮会就地取材,苦中作乐的。一次午饭过后,我和几个同伴一起到养牛场孛相,大老远的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。走近朝东草屋,只见两人还在厾一数二地喝着酒,脸上泛着红光。徐金华(我叫他“好公公”的)一边朝我招招手,一边嘴里呼喊道:“小丫头,快点过来!”我以为他又要差我去小店给他买香烟了,赶紧奔进了草屋里。台子上有好几碗红烧的小菜,似肉非肉,上面撒着葱花,还冒着热气。他在碗中挑了一块,搛起来往我嘴里塞:“来,小丫头尝尝看!”嗯,别说,还真的香、真的好吃。好公公搛起了第二块,又要往我嘴里送,我退后一步,摇晃两手表示不能再接受。他见我推辞,问道:“好吃伐?”我使劲点头。“那就多吃点!拗要客气!”我又吃了第二块,酥酥的、肥肥的,太美了。好公公又把我拉到台子边,让我坐定下来,加了一副碗筷,我成了座上宾。“小丫头,随便点,放开子肚皮吃!”既然已经上桌了,还有啥好客气的,吃吧!两老头喝一小口老白酒,再搛一小筷菜,慢慢地对酌。而我则光顾着吃菜了,一会儿大半碗下去,来了个碗底朝天,再也吃不进了。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,嘴里不停地打着饱嗝,好公公对着殷乔林笑道:“看勿出,个只小棺材吃头势倒是蛮结棍个,论大碗咸吃子下去勒!”转而问我道:“晓得眼眼头吃的是何物事伐?”我一脸茫然,不假思索地猜测道:“是牛肉吧?”两老头相视着哈哈大笑,我彻底懵圈了。好公公摸着我的头,笑着说:“嗯!是牛肉,你从来朆吃过的牛肉!”说完,拍拍屁股,转身走了。殷乔林看不过去,对着徐金华的背影喊着:“脱小囡寻何开心?”又对我说:“伊骗骗你的!哪来的牛肉?一只老牛要论千洋钿,何人舍得拿伊杀特?实话告诉你,眼眼头吃的是牛胞(牛胎盘)。”啊!我一听,心里一阵恶心,差点吐了出来。原来他们把母牛生产后的胞衣汏汏清爽,做成菜肴来改善生活,是近水楼台先得月,要是换成现在,休想!牛胞,本是一味良药,做成膳食,则有滋补功效。

小牛长到一岁左右,要给它断奶,同时要给它穿牛鼻子。给牛穿鼻,是对牛的约束牵制。牛穿鼻环孔部位是在牛鼻中隔中央处,有比绿豆大些呈不规则的浅白色点。那是一件非常残暴的事,四五个壮汉强拉着小牛,拖到用粗毛竹做成的架子旁,夹住牛的颈部,一根比锥钻还要粗的铁针刺进鼻孔的软档,再装上铁环。小牛声嘶力竭地叫唤着,四条蹄子不停地踢着、刨着,叫天天不应、叫地地不灵,惨绝人寰!

在拖拉机还没有出现和通电之前,老牛是农活的主角,耕地、拉田(方言,把地刮平整);老牛是生活的帮手,拉车、牵磨……耕种、运输,缺少了老牛还真不行。耕地、拉田之类需要使唤牛的技术话由专人担当,被称为“牛把式”。这样的能人、牛人,一个队里总能找得出两三个来。

指挥老牛的方式有三种:一是通过一端拴在牛鼻子、一端由使役者牵着的绳索发出。比如要牛只前行,便抖动一下绳索;要牛只拐左弯或向左掉头,便拉一下绳索。家乡人在对每一头老牛进行犁田、耙地训练时,都统一采用左手牵执牛绳、右手扶犁掌耙,以及朝左边转身进行掉头或转弯的方式,以既让耕农无论使役哪头耕牛,也让耕牛无论被哪位耕农使役,都能相互适应、配合默契。二是用犁鞭(方言,牛鞭)驱使,这种比较直接和粗暴的方式只在要老牛加快脚步中使用,当然使役耕牛的乡亲不会过于用力鞭打老牛。另一种是通过吆喝向耕牛发出相应指令,这也是最常用到的指令方式。比如要耕牛加快脚步或鼓起劲头爬坡上坎,就吆喝“嘚儿,驾”;要耕牛转弯或掉头,便吆喝“转角”;要耕牛放慢脚步落坡下坎,则用悠长的腔调唤“吁,慢慢”;假如耕牛踩住了绳索,或是绳索绊住了牛腿,则吆喝一声“翘”。“吁”“转角”“喔”“驾”,这些吆牛声虽然单调,但简洁直白,家乡所有参与劳作的耕牛在老牛学耕期间,便在耕农的调教下熟知和适从了犁田耙地的各种指令。

笼套(牛轭),又叫牛梭子,拉车、耕地时套在牛颈上的曲木,是牛犁地时的重要农具,与犁铧等配套使用。笼套状如“人”字形,约半米长,两棱。简陋的笼套一般用“人”字形的树杈做成,也有找木匠专门制作,需要挖榫眼凿洞眼,卯合比较牢固。

笼套是老牛拉车、犁地时最重要的工具了,有了它,老牛就有使劲的立足点了。但它也是农具里最残忍的物件之一。耕田时,老牛靠着脖颈上的肌肉卷起疙瘩,在农人的鞭策下,拖着木梨,死命地向前挣扎行走,步履沉重。爱惜耕牛的农户,怕笼套磨破了老牛的皮肤,也会在笼套上面缠上一层破棉布加以保护。

家乡的老牛极其温顺,农忙时节,放牛吃草,是孩子们的专利。童年放牧,也就成了长大之后的一段永久记忆。横坐或骑跨在牛背上,头戴草帽,身背水壶,手拿一支竹笛,吹着悠扬的曲调,何其潇洒、悠闲。民沟沿上的芦青、乌蓲头则是老牛的美食。牛背比小囡的身材要高出许多,想要骑到牛背上去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但总归有办法的。牵着牛绳,走到老牛的头部,轻轻地拍拍牛头,老牛便温顺地低下了头来,两手掰着牛角顺势而上,老牛也将头抬起,沿着牛的颈部,很快就爬到了牛背上。

家乡的老牛也通人性,能够听懂人的各项指令:“驾”是走,“嘚儿”是行,“稍”(shào)是倒退,“吁”是停,“翘”(qiáo)、“抬”是抬腿儿或过沟坎儿,“咿”是左转,“喔”(wó)是右转。除此之外,我曾两次见到老牛流泪的场景。一次是给小老牛穿鼻子的时候,我见到在不远处的母牛独自默默地流泪,大颗大颗的泪滴滚落到地面上,发出“吱”的一声,随即冒出一阵水汽。从此以后,凡有小牛穿鼻子时,我都避开,不忍再看。另外一次是一只病老的公牛,因为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了,要卖给公社食品站屠宰出售。那老牛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归宿,临走的时候,一步三回头,对着两位饲养员一个劲地流泪,而两位饲养员也是满眼噙泪,呜咽着说不出话来,只是两手不停地抚摸老牛的身体,最后狠狠心,挥挥手,让人把牛牵走。

老牛还甚有灵性,夏天蚊子、洋毛苍蝇多,都会吸食老牛的血液。下地干活前,老牛会在水田里或水汪潭了蘸满一身泥巴,作为一层有效的保护膜;休息的间隙,老牛下到河沟里,仅仅冒出一个头来,在纳凉的同时,又为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。

生产队里有一部牛车,装载量比劳动车多许多,但是使用的频率却远没有劳动车高,主要是路太狭窄的缘故,这就成了一帮子光郎头(指小男孩)的玩物。走大路,或者去路远的地方,如去公社粮站交公粮、轧棉花、到花站卖棉花,则非用牛车不可。那时候,赶着牛车出门似乎也是一件挺威风的事情。

在北海滩涂上放牧的场面,我无缘见识过。却可以从徐金华好公公的描述中,我完全能够想象到那是何等的热闹、壮观。解除了牛绳的约束,老牛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一望无垠的滩涂上寻觅、啃吃鲜嫩的各种水草;发情的公牛为了取得交配权,无休止地追逐、角斗,而牯牛则旁如无人地坐山观风景。据好公公说,放牧其实是很轻松的,出圈、进栏只需管住头牛就行,其它的老牛自然会跟随着头牛的脚步。老牛在吃草、争斗,弄牛人(放牧人)在摸蟛蜞、捉老毛蟹,下酒菜自然也就有了。唯一的不足,盛夏烈日之下,人被晒成了古铜色,浑身的汗酸味,背脊上的衣裳满是盐风(盐渍);半年时间生活在海滩,非紧要事,难得回家一次,枯灯明月伴随着漫漫长夜。

在中国传统文化里,老牛是勤劳、奉献、奋进、力量的象征。除了“老黄牛”之外,还有“孺子牛”、“拓荒牛”的称谓和比喻,无不显示着一种德行操守、风骨气质、精神力量,体现着深沉的中华文化神韵,也表述着我们的民族精神和时代风貌。孺子牛的为民服务、无私奉献,拓荒牛的创新发展、攻坚克难,老黄牛的艰苦奋斗、吃苦耐劳,都可谓是中华民族性格、道德尊崇、理想人格的写照。要我说,那些弄牛人、那些时代的楷模比老牛更像老牛。

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集体经济解散,老牛被出售的出售、宰杀的宰杀,已有四十多年未能见到过家乡的水牛了。老牛的背影虽然已经消失了,但脑海中的记忆永远也不会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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